四海忧乐

年少一眼心动,从此经久不厌——致创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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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归去来


*《笛声中》后续回忆杀(详见主页)

*有钱哥哥和羡姐姐的故事

*胡编乱造魔改时间线+情节极其混乱

*错、漏之处权当私设

*我流OOC单性转不喜慎入

@烟上陌白 小可爱的点梗

*HE


00


无可奈何花落去

似曾相识燕归来

——题记


01


三岁那年的一件大事,便是情姑姑带着我们搬家了,搬去了夷陵。


之前我们被那些修士欺辱得极其凄惨。二姑奶奶一直病着,因着他们不肯给药材一病归西;那些人起了色心,要抢了孀居的三婶去,三婶便一头撞死在三叔坟前;宁叔叔更是直接就被那些人打死了。


不过奇的是,宁叔叔的遗体莫名其妙消失三个月之后,过几天宁叔叔居然又活过来了,就是眼睛不大会动了,脸上还多了点奇奇怪怪的纹路,脖子上又多挂了串链子。那时候我刚刚三岁,不知道那链子多危险,竟然伸手要去扯下来看看是金是银,结果宁叔叔吓得一下把我扔出去老远。


我先是被摔得懵了一下,紧接着嘴一瘪,哇哇地开始哭。宁叔叔看把我摔疼了,想过来哄我,结果被我赌气甩开了。我那会儿不明白,宁叔叔那么温柔,对我那么好,怎么突然就这么力大无穷,还把我扔出去了?


我哭得正伤心,却突然从背后被另一个人抱了起来,还传来了一阵暖暖的香味。


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羡姐姐。


那香味馋的我直流口水,我没忍住,就着哭嗝使劲吸了好几下,怎么吸都吸不够,那模样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。不知不觉间,我眼泪也不流了,光顾着吸鼻子了。


我只听见噗嗤一声,那人似乎被我逗笑了。


“这小东西可真好玩,刚才哭得挺伤心,这会儿一闻到香味就光顾着吸鼻子了!”她好像扭过了头去,“温情啊,你这侄子,以后可真是一把炉灶好手!”


那声音是清越动听的,细听却又有些沙哑。


情姑姑臭着脸从宁叔叔那儿走了过来,皱眉从她怀里接过我去,赏了那个姐姐一个白眼,转个身就走,又自顾自说起来。


“还不快把饭盒拿起来,也不嫌脏。”


“不嫌不嫌,我怕洒了,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三个盒子给你们带过来的,脏了这一层摘了便是。”话是这么说,那个大姐姐一弯腰就拎起了饭盒子,笑着向我们追过来。


“金少夫人要知道你这么不讲究,少不得要说你一顿。”情姑姑哼了一声,倒也停了半步等着那个姐姐赶上来一同走。宁叔叔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,低着头不敢说话。我这时候看着那个姐姐追上来,方才看清楚她的眉眼。


即便过去无数年,那张脸也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。白皙匀称的鹅蛋脸上,五官似乎有魔力般长在最合适的地方,有着最合适的大小,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格外顾盼生辉,仿佛含着一汪清潭般晶亮,一眼便看进人的心底,有着足以令天下仙子自惭形秽的神韵。


但凡见过的,大抵除了一个美字,再说不出二话。


我也如此。


于是我就趴在情姑姑肩头,对着那个姐姐极大声地喊道:“姐姐您真漂亮!”


我明显觉得情姑姑僵了一下,突然有点心虚,我是不是说错话了?


却不想那个姐姐愣了一下,紧接着便哈哈地笑了出来。


“温情啊温情,你说你姐弟俩一个赛一个的闷,怎的教出来三岁小朋友这么天真可爱活泼开朗率真有趣!”


“闭嘴!难不成还能贫过你?”


我被她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弄的懵懂,这时便又听见姑姑恼羞成怒的一句骂声,只是我却隐约觉出了笑意和轻松。


那个姐姐笑着摇了摇头,转而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,轻轻问道:“你叫什么呀?”


“我叫阿苑!我今年三岁啦!”我骄傲地扬起头来大声地说着,满脸都写着“快夸我”三个大字。


她还我一个微笑,伸出空着的手,摸了摸我的头。


“那阿苑就喊我一声,羡姐姐吧。”


那天晚上,羡姐姐带来的莲藕排骨汤的滋味,我记了很久。


但我记了一辈子的,还是初见时,羡姐姐如花的笑靥。


02


搬去夷陵的路艰险非常。


我还记得那是月黑风高的夜晚,情姑姑指挥着大人们悄悄收好了家当,劫走那些修士的马匹,快马加鞭离开了那个鬼地方。羡姐姐收起了笑容,在队伍末尾给我们断后。


我只记得路上情姑姑让我枕在她腿上,不一会儿,我也沉沉睡了过去,梦里似乎还有竹笛凄婉的乐声,和刀剑入肉的钝响。


醒时一睁眼,我只看到了夷陵山间清晨的阳光,空气中的微尘在阳光下打着转漂浮。鸟鸣声声入耳,只是春寒料峭,清清冷冷的空气,即便隔着盖在我身上的几件衣服,也仍旧激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

情姑姑看见我醒了,伸手来抱着我,我分明能感受到她的手在颤抖。


“从今以后,我们就再不用过苦日子了。”


“是啊,再不用过苦日子了。”


我猝然一惊,看见马车的帘子不知被谁卷起来别住,羡姐姐的笑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窗外。经过一夜的奋战,在彼时年幼的我面前,她却未有丝毫疲态,镶着红边的黑袍整整齐齐,红色的发带风中飘舞。她整个人就像她背后盛放的迎春一样,报告着春天的来临。


我知道,好日子,终于来了。


羡姐姐对所有人都很好,有些,我长大后再听长辈说起,仍是温暖的回忆。


祖太太告诉我,羡姐姐是云梦姑娘,最爱吃的就是辣,可是祖太太身体不好吃不得,正给小侄儿喂奶的二嫂也吃不得,所以那段时间柴房里从来看不见辣椒面、辣椒油,羡姐姐便也和她们一同吃白米粥、水煮菜。祖太太过意不去,羡姐姐却只说,她怕一吃辣忍不住,索性就先戒一段时间,等到大家都能吃了再说。


山下村子里住的虎子告诉我,羡姐姐和情姑姑她们爱吃枇杷,又不好上镇上买,就托他们帮着买完了送上山。虽说那些讨人厌的修士弄得我们家有时穷的揭不开锅,可是羡姐姐除了给他们枇杷钱,有时还悄悄塞给他们点碎银子。


很多很多人都告诉我羡姐姐的好,不过,我也一直都知道羡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。我晚上饿了,想喝莲藕排骨汤,她二话不说,一会儿就端来一小锅给我;我年岁渐长,喜欢调皮捣蛋,有一次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折了腿,她便和情姑姑他们轮流整宿整宿地照顾我;再后来我懂事了,情姑姑教我辨认药材、学着制药、学着望闻问切,羡姐姐闲来无事就教我读书写字。


从那时开始的两年间,我渐渐懂事,和羡姐姐,也从一开始的互不相识,变成了一起上山打山鸡读书学练字的亦师亦友。


我记忆里的羡姐姐总是笑着的,很少见她发脾气,可若要说起那仅有的一次,还不得不说起另一个人,那就是有钱哥哥。


那天,有一个一身白衣,脑袋上还绑着根白色绳子的大哥哥来了。他背上背着一把琴,腰间悬着一把剑,一来就点名道姓,要见羡姐姐。


那时羡姐姐还在睡午觉,睡眼惺忪地理好了衣服起来,却在看见那个大哥哥的那一刻睡意全无。


我听见羡姐姐说了一个陌生的名字,好像是叫……汪叽?


汪汪?


可是羡姐姐不是怕狗吗?


对面那个大哥哥听到这个名字点了点头,羡姐姐顿时笑意全无,蹲下身哄我去找情姑姑、祖太太。我点头答应,转身就跑去找不远的田里正翻着地的宁叔叔玩了。


可是我还没在田里玩一会儿,就玩不下去了。我隐隐地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,听声音,似乎是大哥哥和羡姐姐吵起来了。


“……放弃鬼道……控制得住……”


“……云深不知处……”


“……凭什么……”


“……温氏……仙门百家……”


“……与我何干……”


“……后悔莫及……”


争吵声越来越激烈,宁叔叔放下手里的铲子,把我往肩上一放,几大步就跑了过去。我看见羡姐姐手里多了那管打着红穗儿的黑笛子,又分明看见她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变得泛红。羡姐姐一拿笛子,就会有好多吓人的东西钻出来,想到这,我吓得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她的腿,泪眼汪汪地喊着:“羡姐姐,不要!”


对面的大哥哥看见我,也停了下来,不再说话。


“不是说了让你去找你姑姑?怎么又跑过来?”


羡姐姐的语气有一点严厉,我还没被她凶过,眨巴眨巴眼黄河就决了堤,默默地看着她。她显然被我吓慌了,蹲下身来抱着我,软下语气哄着。我心里很是委屈,不过我也知道,不能再惹羡姐姐生气,于是我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:“羡姐姐不要吹笛子好不好……阿苑怕……”


“好好好,姐姐不吹,不吹。”


她站起身来,深深看了大哥哥一眼,叹了口气,终究是把笛子挂回腰间,拂袖而去,留下我、宁叔叔、大哥哥面面相觑,两大一小,大眼瞪小眼。


“你便是温宁?”大哥哥突然喊出了宁叔叔的大名。


宁叔叔看着他,愣了一下,笨拙地伸手作揖:“温宁见过含光君。”


韩光军?原来这个大哥哥,名字这么土啊。


“不用多礼。”韩哥哥从袖中取出一块泛着蓝光、镌着卷云纹的水玉,递给宁叔叔,“日后若她遇险,万不得已之时,可以捏碎此物,我定会赶来,护她周全。”


“这是……姑苏蓝氏的传信玉令?”宁叔叔好像慌了,“这……这太贵重了,这……”


蓝氏?我又犯糊涂了。


所以这个大哥哥,到底是姓韩还是姓蓝啊?


“无妨。”


我两只眼睛登时直了。那可是玉佩啊,婶婶嫂嫂们都喜欢又买不起的东西,说捏碎就捏碎,这般手笔,当真有钱得很!


“那温宁在此,替姑娘谢过含光君。”


宁叔叔小心翼翼收好那块玉,又拉过我来,一起像模像样作了个揖。


大哥哥突然又看向我,一会儿又从袖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。


“你过来。”


我答应了一声,小步小步挪了过去。等到到了有钱哥哥面前,他把这一大袋东西慢慢放进我怀里,我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大坨压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,终究伸出手拉了我一把,拉得我胳膊生疼。


我还手忙脚乱和这又硬又硌人的一大坨搏斗着,那厢有钱哥哥就开口了。


“这些是银子。把这些交给你羡姐姐,她若问起是谁,你便说不知道。”


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,好容易把这一坨服服帖帖抱个满怀,才极响亮地喊了一声:“谢谢有钱哥哥!”


他一怔,旋即又反应过来,看着我微微一笑。


我被那一笑晃得呆了,霜雪一样不苟言笑的人乍然笑起来,像是冰雪消融,无声地温暖了心,经久难忘。


纵观我这半生,一共只见过两次含光君的笑,这算是一次,另一次,即便我后来拜在他门下朝夕相处,却也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。


03


我五岁那年,又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

羡姐姐走了。


那天细雨蒙蒙,刚吃过午饭,情姑姑便拿着一套通体纯白的衣服走进我屋里,递给我,简短地说了一句:“穿上。”


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姑姑,却发现一向注意仪表的姑姑青丝散乱,满眼血丝,脸上似是还有未干的泪痕。


我点了点头,乖乖穿好了衣服。姑姑看了看,伸手替我整了整衣裳,又掏出一根红发带,给我绑在头上。


我被这一系列举动搞得莫名其妙,不解地问姑姑道:“姑姑,这白配红又是什么道理?都说婚事用红,丧事用白,红白相配,难不成是像戏本子一样办冥婚么?”


我刚一说完,便心说要糟,果不其然见姑姑脸一沉,似乎山雨欲来风满楼。可是不一会儿姑姑的眼睛却红了,她突然仰起头去,看了好一会儿屋顶,良久才低下头来,摸着我的头,极温柔地低声开口。


“今儿是你羡姐姐大喜的日子,咱们穿的体面些,风风光光,送她最后一程。”


我似懂非懂点点头,想想是姐姐大喜的日子,便收起了满心的疑惑,兴高采烈对着比我高好几头的镜子整理仪容,脑子里飞快地把羡姐姐带我看过的话本子连环画都过了一遍,盘算着怎么跟姐姐说恭喜。


出门的时候,我发现我们一大家子都是一样的装束,白衣红发带,只是除了我以外,每个人都一脸戚容,几个年轻些的姊妹,竟都泪流不止,连带着祖太太都是老泪纵横。仔细打量一圈,我这才看到,竟然有好几辆金色的马车都已经备好了,还绣着牡丹花家纹,又想了想才想起来,羡姐姐告诉过我,这是金星雪浪,是四大家之一兰陵金氏的家纹。


叔叔婶婶、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上了马车,宁叔叔也抱着我,和祖太太坐了最前面的一辆,到最后,只剩情姑姑还没上车。


我隐约听到马车外的说话声。


“温姑娘,还请您节哀顺变。子轩已问责金氏败类,事到如今金氏已无颜再面对魏姑娘亲友,今日子轩亲率族人接温氏老小观礼,聊表子轩心中愧怍之情。”


“我温情一向恩怨分明,人已去了,无辜之人,我自不会迁怒。只是金少主却要对少夫人上些心,爱子满月之时痛失幺妹,大喜大悲,伤身。”


“我替厌离谢过温姑娘。实不相瞒,我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便是厌离,她自嫁入我金氏,不争不妒、贤良淑德,至亲仅剩下一双弟妹,如今却又被我们害死一位,我金氏真是,太对不起她了。”


“素闻金少夫人深明大义,秀外慧中,此事既然与您毫无干系,金少夫人也熟知您光风霁月,想来不会怪责你。温情有一物,烦请金少主转交百家,也算我最后为无羡做的事。”


“这、这是……”


“阴虎符。”


外面静寂了一会儿,良久,我听见那个金家的少主又开口了。


“可叹,仙门百家觊觎已久的宝器,竟然已被魏姑娘毁作废铁。温姑娘的意思,子轩明白了。”


“明白就好,这世上多少装糊涂的人呢。”姑姑叹了口气,“时辰不早了,启程吧。”


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,可也猜想路程不短,谁想不过半个时辰,便就到了地方。我下车一看,只见面前是座云雾缭绕的仙家洞府,山门前一块巨石密密麻麻用小篆刻满了字迹,根本看不清刻的是什么。山门上挂满了白缎,却又缀着红纱;山门前除了我们,还有许多许多白衣人陆续下车,朝深处走去。


我想了想,这大概就是羡姐姐的夫家了。


我跟着大人们朝里走,一路上,我看到了很多人,他们大部分穿得和那个有钱哥哥一模一样,如果不看脸,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。一路上几乎没人脸上有笑容,我奇怪极了,姑姑不是告诉我这是羡姐姐大喜的日子吗?先是一大片白,又是一群神色凄楚的人,这到底是成亲还是葬礼啊?


这群白衣人又忙活了一个时辰,眼看天色黄昏,仪式总算开始了。所有人都在蓝氏森严的祖祠里或立或坐,宁叔叔抱着我坐在极靠前的位置,使我轻而易举就能看清新人。


我看向那牌位的森林,烛火摇曳的祭台前,却放着一口棺材。


一片静默声中,终于有庄重肃穆的钟声,回环响彻整座仙府。


有人小声地说着“来了”,我转头使劲地看向门口,满怀期待地看着那里。


一抹红色出现在那里。


那抹红色缓缓移动着,渐渐走近,我看得越来越清楚。


我认出了新郎,那个一身红衣的,正是有钱哥哥。只是今天,他头上那条白色的带子不见了,一身喜庆的红袍,却硬生生被他穿得悲怆万分、徒生寂寥。


他横抱着一个人,我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她。


那是羡姐姐,一身红裙的羡姐姐。平日里她只喜欢用一根红发带束发,今日却是银簪玉钗,眉心点着一朵九瓣莲。那一身红裙绣着银色的卷云纹,红缎红纱,轻灵飘逸。


那双像是有星星的眼睛,闭着。


我还未曾反应过来,就发觉脸上冰凉的一片。


我随手一摸,满手湿冷,脸越擦越湿。


我终于明白,我们今天,真的是来送羡姐姐最后一程的。


我数着有钱哥哥的步子,从祠堂门口到牌位之前,不多不少,九十九步。


然后,他轻轻转过身,把羡姐姐放进了那口漆黑的棺木。


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脸,终究向右侧走了几步,缓缓跪下。


一旁,居然又有一个有钱哥哥走了出来,亦是满脸悲怆。


我还没来得及吃惊,那个有钱哥哥就收起悲怆,庄严开口。


“起誓。”


跪在地上的有钱哥哥缓缓抬头,望向森林般的牌位,右手按在心口,运起灵力,低沉的声音,随着蓝色灵力的时隐时现,缓缓响彻整座祠堂。


我听见满座低低的惊呼。


“诸天先祖在上,蓝氏第七百二十九代直系弟子蓝湛,今在此,与云梦魏婴,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,若有违背,甘愿以死明今日之志。”有钱哥哥顿了一下,深吸一口气,“从今往后,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”


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,蓝色的灵力一瞬间光芒大放,没入有钱哥哥心口,我分明看见有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流下。


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,几百年前,蓝氏族人成婚时,皆要与道侣结成戒咒,发下血誓,若是变心,便会被戒咒诛心之痛生生折磨至死。后来,便很少有人愿意结下此咒断绝后路。


未丧偶者尚如此,有钱哥哥为羡姐姐结下戒咒是何意义,早已不言自明。


我想了想,有钱哥哥和羡姐姐最后一次见面时,竟然还是在吵架,心里不禁有点怅然。


站着的那位满脸的不忍,最终却又一次开口。


“一拜天地!”


有钱哥哥缓缓站起,转身,又缓缓跪下,对着祠堂外重重叩头。


“二拜高堂!”


他起身,转向牌位,跪,叩。


“夫妻对拜!”


有钱哥哥默然不语,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,向着那口棺木,极其郑重地叩拜。


“礼成!”


有钱哥哥站了起来,缓缓走近棺木,慢慢合上了棺盖。蓝色的灵力缓缓注入地面,幽幽的蓝色光焰中,那口棺木缓缓地消失,被传入后山的蓝家祖茔。


那一刻,我听到了花落的声音。


这是冥婚,想来也不会有酒席。众人纷纷起身,不欲再多打扰沉浸在悲痛中的新郎,却没想到,有钱哥哥突然开了口。


“温姑娘,请留步。”


本来已经牵着我准备走的姑姑闻言讶然,转过身,便看见有钱哥哥正盯着个子矮矮的我。


“我听说,阿苑读书识字,都是内子教授。”


“是,阿苑过去,的确都是无羡亲授诗书。”


有钱哥哥看着我,缓缓开口。


“若是阿苑愿意,我想,收他为徒。”


我忘了当时我的反应,只记得四座皆惊,祠堂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

“阿苑,你若愿意拜我为师,便就喊一声,师父。”有钱哥哥的语速很慢,但字字都在我脑海里砸出一片空白,“从前你羡姐姐教你,以后,我来教你。”


我已经忘了那时我的想法。


我只记得,我极其不争气的哭了。


然后,只有五岁的我打着哭嗝,一下跪在地上,重重对着有钱哥哥磕了三个响头,叩过了头便仰起脸来,用尽全身的力气,大喊了一声:


“阿苑见过师父!”


04


时间过得很快,快到一转眼,我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;快到一转眼,羡姐姐,或者说师娘,已去世十年有余。十年多的时间,足够我从懵懂的孩童长成渐晓世事的少年,也足够师父那双修长如玉的手,在琴弦上多磨出十几个小茧。


十年间,很多事情,我也渐渐明白了。


我明白了当年我们为何半夜逃亡至夷陵,那是因为彼时我们是温氏余孽,是射日之征的俘虏;我明白了羡姐姐为什么要带我们躲到乱葬岗,因为那时夷陵老祖因为包庇温氏余孽被人百般诽谤、声名狼藉;我明白了师父为何会与羡姐姐吵起来,因为师父一心想劝她放弃鬼道,生恐她走火入魔、万劫不复;我明白了金氏为什么会对和他们无冤无仇的羡姐姐下手,那是因为羡姐姐曾凭着阴虎符血洗不夜仙都,三千温氏走狗死于其下,金氏当然对这逆天宝器垂涎三尺。


我只能感慨,小时候的我真是傻得可爱。


只是,我眼中,师父对师娘那份矢志不渝的深情,从来未变过。


拜师之后,我在夷陵和姑苏两边跑,这一年在姑苏随师父习音律,那一年在夷陵跟姑姑学岐黄。因着我出身温氏,我或许算不得师父座下最出挑的弟子,却是姑姑教出来最得意的门生,凭这一身医术,在修仙界小有名气。


只是,我学琴学得再不好,所有人却都知道,只要是师父的学生,有一支曲子,必然是会的,那便是《问灵》。


尚在否?在何方?可归乎?


对于别的曲子,师父向来宽容,只要能像模像样弹下一曲就算万事大吉考试通关;然而独独这首《问灵》,却不论谁都不准出一星半点错,只要出错,就要十遍二十遍地再练,再考,直到一点错都没有地考过去才算完。跟着学上两三年,手上没有五六个茧子,简直没脸说自己跟含光君学过琴。


即便严苛古板如师叔祖也看不下去,曾经拉着师父推心置腹地谈过半宿,可第二日师父依旧故我,连带着一母同胞的泽芜君也是无计可施。师父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守着自己的执念走下去。逢乱必出已经成为了师父的一种习惯,与此同时,我们更习惯了师父到哪里都要先弹一曲《问灵》。


即便羡姐姐已经和师父结为连理,可这世上爱慕师父的姑娘却也不少,坊间谣传含光君克己复礼,从未失态,可我们都知道这是胡说。


若平日的师父是仪态端方,世家典范,那每年师娘忌日时的师父就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极其失态。我们能在师娘忌日这一天见到喝醉的师父、流泪的师父、弹琴堪比挠墙的师父、傻笑的师父、让我们防着师叔祖好让他能给师娘烧钱的师父、被泽芜君哄睡的师父等等不可思议系列,我们看得极其欢乐同时,细品却又是无尽心酸。到底是有多痛,才能让一向景行含光的师父十年间次次醉后失态,实在难以想象。


今日是羡姐姐第十个忌日,恰逢仲春,百花盛开。一年一度的百家夜猎今年由兰陵金氏承办,自然是极尽热闹。师父也未曾放过这个机会,带着我们一群小辈,去赴这场仙家盛宴。


夜猎到皓月当空时,我们正好走到夷陵。过去就热闹的小镇如今更加繁华,连带着清冷矗立在城外的乱葬岗也沾染了一丝烟火气。师父不言不语,从城外绕路,吩咐我们留意,果不其然斩杀了不少恶鬼妖邪,收获颇丰。毕竟这附近可是乱葬岗,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到阴气、怨气更重的地方了。


到了乱葬岗山脚下,沿路的妖邪基本都被我们清理干净,师父从背上取下琴来,不咸不淡看了我一眼。


我会意,掏出帮师父带着的天子笑放在地上,同时开始赶人。


自从第一回发酒疯被我们看了个遍之后,看似淡定实则不淡定的师父立下了规矩,师娘忌日这天他要自己静一会儿。


我们还没走远,问灵的旋律便不出所料地响起。


“唉,真是难为师父。姑苏的<春山恨>前些年传唱得那么火,如今还不是让人听了就吐。”景仪把琴扔在一边,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。


“那话怎么说的,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。”一个女弟子慨叹,“我将来若也能有个如师父这般痴情的夫君就好了。”


“只是年年这般难免伤神伤身,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,师父还能撑多久。”我难免忧心,跟着姑姑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病患,其中不乏有为了爱情病得人比黄花瘦的情痴,若是师父也成了这样,那可该怎么好呢?


说话间,师父已经开始弹第二遍《问灵》了。


“来来来,数拍子啊数拍子!师父每次两句之间都是间隔十下!”景仪放下瓜子,第一句一完就开始数拍子,其他人也极其熟稔地开始数起来。师父的演奏太过精准,以至于数拍子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项集体娱乐活动。


“一,二,三,四,五——”


“铮——”


几乎在这声琴响的同时,我们脸上轻松惬意的笑容消失了。


这一拍并不该是下一句的开拍,这个音高既不是平常第一句的答语“在”,也绝对不是下一句的开始。


“铮——”


又是一声琴音。


我们面面相觑,一时间全部豁然站起,东西都顾不及拿便向着那座小山下跑去,我的心更是如擂鼓般剧烈的跳起来。


羡姐姐,真的是你吗?


等到我们跑到了地方,师父正静静看着琴弦在那里自顾自地轻拢慢捻抹复挑,然而又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。月光下看不真切他的表情,我却瞥见了他泛红的眼睛和似笑非笑的嘴角。


他伸手,几下扫弦。


尚在否?


答曰:“你猜?”


师父又伸手,几下挑弦。


在何方?


答曰:“乱葬岗?”


可归乎?


良久,琴弦才又动起来。


“陌上花开,正缓缓归矣。”


我看见师父的脸上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划过。


思君如狂,何时归?


这一次,琴弦沉默了很久。


但是最后,仍然给了答复。


“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”


顿了一下,还未等师傅再问,便又是一句。


“弃捐勿复道,努力加餐饭。”


那琴声越来越小,直到最后,归于沉寂。


许久,无人言语。


我悄悄看了看师父,一刹那有白月光照在他脸上,我这才发现,不知何时,他早已泪流满面。


他喃喃念着什么。我细细听着,不自觉也鼻酸眼热。


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


05


转眼间,十三年了。


今年,就是师娘第十三年的忌日。


师父又弹了三年《问灵》。


那年月下三句诗,我们记着,师父也记着。不同的是,我们都明白,那只是师娘善意的谎言,而师父则仍执拗地等待着师娘,等她如自己所言般,缓缓归来。


这年的忌日,莫家庄邪祟遍地,百姓不堪其扰,遂向蓝氏求助。


奇怪的是,这一次除邪祟异常顺利,走尸厉鬼扎着堆地来,我纳闷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想来肯定是个鬼道造诣颇高之人暗中相助。更奇怪的是,莫家那个疯子小姐竟然莫名其妙地给我一种熟悉感。我熟悉的是什么呢?是那丑角一样令人发指的妆容,还是抱着召阴旗到处乱跑的愚蠢举动?


没人给我答案。


临走时,在莫家庄外的一片草地上,师父又取下忘机琴,挥手又是一曲《问灵》。


一曲下来,果不其然,又是寂静无声。


我们摇了摇头,唉声叹气,师父默默收了琴,转身便要走。


却听见背后,传来一阵笛声。


若是用《问灵》的曲调翻译,那便是这样几个字。


“陌上花开,已缓缓归矣。”


师父霍地转身,连带着我们也屏住了呼吸,转过头去看。


不远处站着的是那个疯子小姐,不同的是,擦了妆的她,竟有着一张和羡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庞。


“阿苑,不认识我了?”


“羡姐姐?真的是您吗?”


我激动得几乎要失语,可是她却抿嘴一笑,径直朝着师父走了过去。


“含光君啊,”她边走边说,终于在他面前站定,仰起头看他,眼含笑意,“我说什么来着?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”


师父终于笑了,如冰雪消融,如春水初生,如春林初盛。


那是我时隔十三年,第二次见到这久违的笑。


06


有一刻,我听到了花落的声音。


但有一瞬间,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。


END


诸位国庆快乐啊~


拖了好久的后续终于炖出锅了orz


以后更新大概就freestyle了


写不来纯糖,毕竟我酷爱糖裹刀(bushi


总之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啦啦啦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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